五月的暖陽被樹蔭切割散落在賀白宇身上,樹斑好像有意避開翡翠綠瞳孔,讓陽光把專注的眼神襯得更亮,微風不時吹進教室,在立夏的空氣中打轉,攪散悶熱的室溫,輕輕拂過他沙棕色髮絲,牽動平日遮住一眼的瀏海,左眼的露出產生一種若隱若現的新鮮感。

如果這陣風也能捲走我胸口的燥熱就好了。楊謝嘆氣。

粉筆書寫的點劃聲與老師授課的重點離心猿意馬的楊謝很遠,因為此刻賀白宇的視線正專注於自己,削尖的鉛筆在墊置課本下的小冊子上練習骨架,他目光徘徊楊謝全身,不帶審視意圖,單純地「看」楊謝這個人,繼而低頭磨耗石墨描繪他。就是這樣毫無妄想、平淡的眼神才使楊謝難受。

畫完一個動作,賀白宇用筆尾戳戳楊謝,示意他換姿勢。「下課再借同學的筆記來抄吧……」楊謝心底嘀咕,撐手抵住下巴,在意起自己有沒有臉紅或表情奇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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公車顛簸,楊謝滑手機殺時間,等待目的地站名報響,百無聊賴間一則情感語錄突兀地推送至面前,黑體字配上一朵凋零玫瑰背景:年少不要遇到太驚艷的人。沒頭沒尾的一句話,反正是消磨枯燥,他挾帶困惑點開,頃刻留言彈出遍地感同身受,說是一旦在情感最豐沛的年紀遇見一個色彩絢麗的人,不管後頭來者多麼亮麗,與記憶中的他相比仍黯然失色。

他對這般矯揉造作稍顯庸俗的文案斥之以鼻,可不知為何腦海無端浮現賀白宇的臉,較真來講賀白宇不是多麼驚為天人,好比說,他是靠海城市的一戶人家,賀白宇是某天陽台飛來的海鳥,僅僅生活中一個小驚喜,萍水相逢,他不過是崇尚野生靈魂的自由,偶爾餵食這隻飛鳥,鳥同樣會在特定時間敲開窗口。而他篤信遷徒的習性總有一天將引領鳥離開此地,未來再提起時或許能安然自得且驕傲地說——「我曾和海鳥當過朋友。」

真就如此嗎?

本該忘記的長相越發清晰,情感湧現接踵而至。分明習慣有了彼此的互動,楊謝卻指不定究竟動物追尋本能的腦袋能否思考自己對他的付出,是否有足夠的認知理解自己的喜愛,不,或許這只是他過度思考的矜持——他真正害怕的無非那些話說出口,束縛不該束縛的人,會蒸發建立起的友情,同明晃晃的白日來臨就該回天上去的露珠,一切煙消雲散。於是潛意識遊說心理裝作尋常(儘管多次失敗),逞強讓自己看上去不過分窩囊,背地冀望對方察覺那點心思……

並非光彩奪目依舊佔據那段青蔥歲月以至於念念不忘,楊謝開始覺得今後少看點手機好了,怎麼上面全是些騙人的話。他摘下眼鏡捏捏鼻樑,閉眼休憩等待終點站到來,嘴裡無故瀰漫苦澀。